一辈子坚持做一件事，不容易。
焦其济，一辈子就只做了一件事——服装。
大家都喜欢叫他焦大哥，也有人管他叫“老爷子”。打眼一看，确实像“老爷子”——头发已经几乎全白了。
焦大哥有两点很让人佩服:
一是心态年轻，62岁了，经常说“大家一起玩玩”；二是靠谱，举个例子，有时喝酒喝高兴了，随口承诺了某件事，第二天酒醒，回想酒后把话说“大”了，虽然后悔，但“流着泪也得把事办了”。
我和焦总（我叫他焦总，他坚持叫我“李老师”）认识十多年，曾有过一次从早上9点到晚上10点的采访，，聊了12个小时。
了解到他的很多故事：
⊙一家三代做服装；
⊙他19岁入行，从学徒开始，到现在整整做了42年服装；
⊙济南的第一条金利来领带、第一套皮尔卡丹西装是他引进的；
⊙为了照顾生病的母亲，他选择辞职，后来无法回原单位，被“逼”创业；
⊙15年前，他开始尝试电商卖衬衣，比陈年做凡客诚品还早；
⊙发起中国第一个衬衣俱乐部；
⊙现在，62岁了，还在创业途中，企业不算大，活得像个“老顽童”；
……
讲述|焦其济
记录|南木
01一家三代做服装
我是焦其济，1960年出生，祖籍济南市章丘刁镇。
19岁参加工作，一直做服装，到现在已经42年，现在做着一家小企业，叫三元欧肯。现在看来，注定要和服装打一辈子交道了。
说起来，我和服装很有缘。爷爷辈就是做服装的，大约民国初年就在济南芙蓉泉畔开有一家裁缝铺，叫“宝兴成”。
我父亲很小就从农村老家到了济南，大约1935年，和济南著名的玉谦旗袍第四代传人于承章一起在“宝兴成”当学徒。于承章就是如今玉谦旗袍掌门人于仁谦的父亲。
父亲学成后，开了一家服装店，叫“顺兴服装店”， 意思是顺着“宝兴成”。之后，“顺兴服装店”与多家服装店组成合作社，后来又演变成济南服装三厂，父亲和于承章都是服装三厂的工人。
我是在芙蓉街出生的，高中毕业，正赶上“上山下乡”的尾声，成为中国倒数第二批下乡的知青，2年后回城，被分配到济南服装二厂当工人。虽然不和父亲在一个厂里，但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济南市服装二厂
几十年了，仍记得很清楚，我到服装二厂的报到时间是1979年10月6日，刚19岁。没有想到，这之后一直没有离开过服装行业，到今年已经42年。
一辈子和服装打交道，但做的事不完全一样。
刚到厂里时，我在车间当工人。那时候，纺织服装厂效益很好，是人人都想去的好单位，工人也很受尊重。
不知道厂领导是知道我家几代都是做服装的，还是看我手脚麻利，很快就抽我去参加厂里搞的第一批高级技术培训班，也是济南市服装行业搞的第一个搞培训班。
我们当时已经是“现代产业工人”，但厂里的这个技术培训班，采用了很多旧时学徒制的做法，实行一师一徒，从认面料、量体、裁剪、制作、锁缀到最后的整烫，旧时这叫“全活儿”，师傅都是手把手教，我全学了一遍。
▲工作后，第一次出差，在长城留影，那时拍一张照片花掉了我1/10的月工资。
这有一个好处，就是让我对服装生产的全过程都了如指掌。可以说，“全活儿”影响了我一辈子，后来我被调去做销售，再后来自己创业，对服装所有环节都很了解，可能得益于所谓的“童子功”吧，一旦有了，一辈子受益。
但我觉得很对不起师傅，出徒后，我没有正经去制作衣服，而是干别的去了。
02、引进济南第一条金利来领带
学了1年半，我顺利出徒了。
前面说到，我没正经去车间生产衣服，而是被安排做生产调度、统计等管理工作，不久后 ，又被调去搞经营。日期我也记得很清楚，是1984年10月10日，厂里刚成立了经营科，领导调我去当副科长。
所谓经营科，类似现在的采购和销售部门。
济南服装二厂是家老厂，很多年轻人可能理解不了，为什么到1984年才成立经营科？因为之前中国是计划经济，而且服装二厂只做出口，原材料是调拨的，厂里只管生产，不操心进货和销售。
1984年，整个中国社会，逐渐有了市场意识。这一年，济南市召开的全市工业经济会议提出，企业要“两条脚走路”，即不能光依靠出口，也要做国内市场。厂里的经营科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成立的。
▲刚到服装二厂经营科工作的我。
在厂里经营科干了6年，我又被调到济南裘革服装科研所，也叫济南雅仕商场。
雅仕商场和服装二厂都属于当时的济南二轻局，以销售服装为主，在舜井街有一家商场。现在舜井街早已经拆掉了，变成了宽厚里。
雅仕商场是当时济南市最高档、最早实行开架式销售的服装商场。我们的重要任务就是找货源。
年纪长一点的人应该有记忆，当时很多中国人还没有成衣的概念，更多人家是自己买布，找裁缝做，更加没有名牌的概念。
当时有一个知名度很高的服装品牌，叫皮尔·卡丹，来自意大利。
皮尔·卡丹创下了中国的一个第一：1979年，中国改革开放后的第一场时装秀，就是皮尔·卡丹举办的，地点在北京民族文化宫，曾在全国引起轰动。当时我和几个同事就在现场，公司派我去观摩。
▲1979年，服装设计大师皮尔·卡丹来到中国。
后来，皮尔·卡丹又举办了产品展销会等，它可能是那时候绝大多数中国人了解到的第一个世界名牌， 名气特别大，不像现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世界名牌。
公司想卖皮尔·卡丹的西装，就派我到天津的工厂洽谈。
那时候对方很牛，牛到什么程度？天津这家厂有11个总经理、副总经理，只有一个中国人，还是负责职工生活的，不管业务。
对外也很牛。我们费了不少口舌，对方才同意给我们货，但是，进货的时候，我们只能提出要多少货，不能指定号码。也就是说，人家给多大号的衣服，我们就只能拿多大号的货。而山东人的体型大，大号的西装一来就卖光了，小号的可能很久卖不出去。但没办法，我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给你货就烧高香了。
当时，还有一个家喻户晓的品牌——金利来。年纪稍长的人应该也有印象，那时它是绝对的顶级名牌。
金利来自香港，领带很有名，老板祖籍广东梅县，在广州设有总部。于是，我跑到广州，找到金利来中国区一位姓罗的经理，好说歹说，对方才同意我们卖他们的领带。
能引进这两个品牌，对我来说，是一件很自豪的事。做经营，让我切身了解到了一线市场。
加上当学徒时学了“全活儿”，我等于既了解了服装生产的全流程，又了解市场，这才有了后来我敢自己创业。现在很多年轻人，一心光想创业，仅凭一腔热情，既不了解生产，也没接触过市场，失败率当然很高了。
我们那代人，进一个单位，是真正的打心底里“以厂为家”，觉得一辈子就在这个厂里干了，生是厂的人，死是厂的鬼，不像现在的人，动不动就跳槽。
可是，我后来为什么自己辞职创业呢？
03、为照顾母亲辞职创业
说实话，在很长时间里，我确实觉得自己肯定一辈子在服装公司干了。虽然，那时候社会上已经有了很多个体户、公司，1984年还被称为中国公司元年，但我属于偏保守的人，压根儿没想过离开，更没想到会去当个体户。
我之所以几十年后仍对进厂日期、工作调动日期等，记得清清楚楚，就是觉得这是自己一生中的重要时刻，绝对不应该忘记。
但是，正如先哲所说，唯一不变的是改变。我的改变，是因为家里出一些变故——母亲病了， 我选择回家照顾母亲，一照顾就是半年，半年后，我没法再回原来的公司了。
那怎么办？我想，索性自己干吧！
所以，我所谓的创业，很大程度上是被“逼”的。
1994年，我和历城区经委共同成立了一家公司，叫三元实业发展中心，最初属于国有与集体联营，历城经委是大股东。干的是我的老本行，生产和销售服装，主要是给企业等单位的员工做工装，也做一些时装。
这里得多说一句，济南曾经有很多纺织厂、服装厂，仅棉纺厂就有14家，1990年代后，多数陷入困境，有的甚至破产倒闭。很多服装厂后来都做了工装， 所以，目前济南的服装企业虽然数量不少，但多数只做工装，规模不大，服装店里很少能看到济南产的服装，叫得响的品牌更少， 这是很遗憾的事。
2007年初，我们与一家名为欧肯的法国专业服装公司合作，引进了对方的模板、技术、工艺等，同时我们还代理欧肯在中国市场的销售，获得了品牌在中国的使用权。这时候，国有和集体股都已经退出，公司名称便改成了三元欧肯。
▲我在法国欧肯公司。
通过和欧肯合作，我们把产品逐渐延伸到了衬衣和西装，而且由于引进了欧肯先进的工艺和技术，也把工装生产提升了一个档次。
正是从这时候开始，我每天都穿衬衣，夏天是短袖衬衣，春秋是长袖衬衣，冬天是加绒衬衣，算是和衬衣“干”上了。 外套也更多的是西装。
有一个小故事。我女儿在国外留学时，从国外给我买了一件T恤。有一次，我去济南南部山区参加一个活动，女儿非要我穿她给我买的T恤。这是女儿的一片孝心，为了不让她失望，我就穿了。把照片发到朋友圈，很多朋友追问：从来没见你穿过这种衣服？
干什么吆喝什么，谁让咱是做衬衣和西服的？
为了做衬衣，我还做过一次大胆的尝试，现在看来是不成功的。
04、比凡客诚品还早
很多人说我好玩，确实，我是相对喜欢接触、尝试新事物的人。
做衬衣网站，缘于一次很偶然的机会。
有一位企业家朋友，是我的老客户，由于体型偏胖，买不到合适的衬衣和西装，长期找我为他订制。这位朋友有一次随国家领导人出访俄罗斯，专门找到我为他订做一套西装和衬衣。鲁能泰山三冠王时期的功勋教练、前南斯拉夫名帅桑特拉奇，在济南执教的时候，也曾来找我订做过西装。这是题外话了。
▲三元欧肯的服装大家族。
说回做网站。
2007年年中，这位朋友告诉我，他最近从一个叫PPG的网站上买了一件衬衣，可以根据自己的尺寸，挑选款式、面料，等等，在网上订做，质量相当不错，价格也不高。
我从网上一查才知道，这个网站相当牛。PPG成立于2005年，开创了国内网上服装直销模式，产品依靠OEM代工，销售依靠呼叫中心，成本很低，很快在行业内形成了巨大影响。2007年时，PPG达到了巅峰，拿到1000万美元的风投，获得了年度最佳商业模式奖。
干什么就得研究什么，我到网站上买了一件衬衣。货到后，老实讲，衬衣无论是做工还是质量，和我们做的差不多，但价格更低，这让我感到震撼——还可以这么干！
那时对互联网不了解，对电商也不了解，问了很多朋友，都说网上销售，可以省去中间环节，没有租金，不需要仓库，而且白天黑夜都能卖。
凭直觉，我觉得这东西很好。
于是，我招聘了几个年轻人，照着PPG做了一个自己的网站，2007年8月正式上线。刚开始主要卖衬衣，后来又做了升级，还可以在网上订制。
大家都知道，后来在网上卖衬衣的，最有名的是凡客诚品，曾红遍中国，一度还出现了“凡客体”。人家很专业，来头也很大，是当年卓越网的一帮人做的，领头的是陈年。他们把卓越网卖给亚马逊后，转头做了凡客诚品，雷军投资了，还经常给他们站台。
凡客诚品是2007年10月上线的，算起来比我们晚了2个月。
当然，后来PPG瞬间倒塌，凡客诚品也失败了，陈年曾做过深刻的反思，说把PPG犯的错误全部重新犯了一遍。雷军也多次拿凡客来说事，总结出后来的所谓互联网“七字诀”——专注、极致、口碑和快，专注排第一，雷军认为凡客不够专注， 除了衬衣还做了很多种服装。
不知道我该遗憾，还是该庆幸。
我们做得更早，但没有达到凡客的高度，这是遗憾；庆幸的是，没有投很多钱，因为，试了几个月后，我发现网上销售，“水”很深，是“烧钱”的买卖，就刹车了，算是失败了，但也避免了陷进一个无底洞里。小公司毕竟实力太弱，而我又不太懂电商，算是做了一次尝试。
我认为，无论是生活，还是做企业，就应该不断尝试新东西，否则会跟不上时代，人可以老，但心不能老。
很快，我又做了另外一个尝试。
05、62岁的“老顽童”
做衬衣时间长了，对衬衣是打心底里喜欢。
很多人应该记得，2015年前，有一个词很热，叫众筹。我觉得挺新颖的，就想，自己朋友这么多，咱也众筹一下。可能这还是和我喜欢“玩”、喜欢新事物的性格有一定关系。
2016年4月份，我主导创立了“泰山衬衣之友俱乐部”，主要是想聚集一帮喜欢衬衣的人，一起交流、探讨。对外叫“泰山衬衣之友俱乐部”，实际上是公司化运作。
▲2006年，我发起成立“泰山衬衣之友俱乐部”。
刚一成立， 就吸引了26个股东，都是朋友，后来朋友介绍朋友，股东越来越多，现在已经发展到了120个。同时，我们还发展会员，目前有3000多个。雷军说，要把朋友搞得多多的，我觉得做生意就是处朋友。
这等于是我的又一次创业。有趣的是，这一年，我获得了“2015年度影响济南经济人物创业精英奖”，当时已经55岁，可能是所有获得这个奖的人中，年纪最大的。
目前，我仍然在做工装，款式、生产、客户等都已经相对成熟，不用操太多的心，所以，我基本把绝大部分精力放在衬衣和西装上，主要是为股东和会员提供订制服务。
到了我这个年龄，虽然说“人老心不老”，但心境已经不一样了，边玩边干吧！平时，很多时候是和股东、会员以及一帮朋友喝茶、聊天，也经常组个酒局，但一般不喝多，痛快就好。
我发现，这也有好处，能接触到很多信息，碰撞出很多火花。
比如，这两年我们就有不少好的玩法，是碰撞出来的。2019年，我们推出了国旗衬衣——在左前胸上绣上国旗，相当受欢迎；2021年，党迎来百年华诞，我们又推出了党徽衬衣和红船衬衣，也得到很多衬衣爱好者的喜爱。
▲2021年推出的红船衬衣。
2020年，我和朋友交流的时候了解，如果把中国传统的生肖绣在衣服上，有很好的寓意，预示着健康、幸福等。恰好当年是十二生肖之首的鼠年，我就推出了鼠年生肖纪念版衬衣，第二年又推出了虎年衬衣，准备今后每年推出一版。
通过与朋友交流，还可以获得很多信息。去年，一个朋友告诉我，有一种叫光敏自消毒的材料，加入面料中后，能自然形成杀菌消毒的功能。现在，大家越来越注重健康，特别是新冠爆发这两年，我就想，可不可以用这种面料来生产衬衣，去年我在上海新注册了一家公司，专门做这块业务。2021年11月，第一批衣服生产出来了，已经面市。
为什么要去上海注册公司？
一是因为上海的信息更加丰富、畅通，市场意识等各方面都要领先；二是女儿在上海工作，有什么事可以照应。
我女儿几年前已经万家了，在上海有自己的事业，未来是不是接我的班，主要看她的意愿，不强求。
▲正在“局”中，我喜欢和朋友交流。
对于我来说，一方面，要保持创业的心态，而且现在我确确实实还在创业，如果有可能，希望把事业做得更大一些，心态要积极；另一方面，也要放松心情，毕竟对我来说，不再像很多年轻人那样，创业是为了生计，没有那么强的紧迫感和局促感，自己应该更多地去享受生活和创业的乐趣。
很多朋友说，我越来越像个“老顽童”了。
酒酣胸胆尚开张，鬓已霜，又何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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