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通过我发的那条越南工厂视频找过来的国内服装企业特别多。”在越南工作十余年的中国服装打版师王远对界面时尚说道。
王远在越南供职于一家台资服装公司。该公司在国内嘉兴市、越南、菲律宾、柬埔寨都设有分厂。2021年初,王远在抖音发布了一条工作视频。这之后,他收到了很多留言。有人询问他所在的工厂是否需要面料、工人,也有人想直接通过他下订单。
“越南制造”是最近几年纺织业内人士都在关注的话题。有人看到了个中的商机,也有人觉得其中伴有威胁。只有真去了越南,才看到了越南制造的真实面貌。
国际品牌在越南布局供应链
根据越南统计局总局数据,2022年第一季度,越南国内生产总值(GDP)同比增长5.3%,高于2021年及2020年同期数据,加工制造业继续在经济增长中发挥引领作用,同比增长7.79%。截至2021年,制造业的贡献已占越南GDP近四成。
而从越南海关公布的数据看,2022年1月到5月,纺织服装作为越南外贸第四大支柱产业,前五个月出口额达150亿美元,同比增长22.2%,该品类的前四大出口国分别为美国、欧盟、日本和韩国。
2020年,越南取代孟加拉国成为世界第二大纺织品服装出口国,仅次于中国。
多位业内人士向界面时尚提到,国际服饰品牌近几年加速拓展越南、孟加拉、印尼等东南亚国家的供应链布局。
比如,优衣库母公司迅销集团在2018年3月更新的供应商名单显示,其过半的面料和缝纫供应厂商均在中国,但较其2017年首次公布的供应商名单看,其东南亚供应商的占比均有所增加,其中,越南供应商数量增加了40%。
低附加值、劳动密集型的特性注定纺织服装产业只能一直向成本更低的区域转移。在前述这些东南亚国家,品牌们追求进一步降低生产成本,并增加其全球供应链的韧性和灵活性。
以越南为例,一方面该国自2007年加入世贸组织以来,与日本、韩国、欧盟等多国签署了多项双边和多边自贸协定,使其纺织品在多国出口可享受“零关税”政策。
越南工贸部进出口局副局长陈清海在接受当地媒体采访时表示,2022年越南出口增速的目标为6%到8%,发挥好已签署自贸协定作用将是实现上述目标的最大动力。
另一方面,越南在劳动力等生产要素方面的低成本也相对增强了该国纺服产品的出口竞争力。
里斯战略定位咨询全球CEO、中国区主席张云对界面时尚表示,越南除了本身在人工成本上具有优势之外,初期针对服装产业又出台了多项外资招商的优惠政策,比如税收、土地等激励措施。“越南很像在复制中国前30年的经济发展轨迹,依靠加工贸易来谋求发展。”
“大概是中国纺织业2008年的水平”
除了国际品牌主动在越南当地寻找供应链资源,早年依靠为这些国际品牌提供加工服务实现发展的中国头部纺服供应链企业也嗅到了商机,纷纷加大在越南等东南亚国家的投资。
2013年,中国色纺纱巨头百隆东方在越南建设生产项目,目前在越南有110万纱锭产能,占公司总产能超60%。2021年7月,百隆东方又在越南新建39万锭产能。
2014年,作为优衣库、耐克、阿迪达斯、彪马四大品牌主要供应商的申洲国际在越南建成新的成衣和面料工厂,实现纵向一体化布局。目前,申洲国际的东南亚成衣产能约占总公司近40%。
Calvin Klein、Tommy Hilfiger等品牌的供应商勤拓集团亦从2017年开始在越南建厂。2021年,勤拓又收购了一家在越南的中国台湾工厂,现在在越南总共已有1000多名工人。2022年,勤拓集团越南工厂的产量占比已达勤拓整体产能的35%,预计2023年会跃升至60%以上。
“越南是如今东南亚国家中服装纺织业水平最接近中国的国家”,勤拓集团CEO尤红言在接受界面时尚采访时说。
早在20年前,很多日本、韩国企业就已经开始来越南投资生产,如今新加坡、中国纺服企业的数量也在增加。
这些企业的到来一定程度上帮助了越南纺服业的整体水平逐年提升。
但尤红言也指出,在她看来越南纺服业当前的水平“大概是中国2008年的水平。”
事实上,多位采访对象向界面时尚表示,越南目前生产的服装产品以基本款为主,因为复杂点的款式越南工厂“做不了”。
尤红言提到,目前勤拓的客户仍会将一些设计复杂的款式保留在中国生产。除此之外,数码印花、环保面料等工艺也很难在越南实现。
而王远所在的企业为了让越南工厂的产品质量和工艺水平得到提升,除了采购自动化设备,还外派了中国员工管理培训越南员工。王远作为其供职的台资工厂嘉兴分厂的打版间经理,正是在2012年时被外派至越南负责当地工人培训。
除此之外,越南缺少类似申洲国际这样产业链完备的垂直一体化企业,也缺少成熟的上下游产业集群。
在越南,纱线、面料以及辅料等上游供应链稀缺,越南纺织服装制造业所需的原材料仍有赖于进口。根据越南纺织服装协会(VITAS)的数据,越南纺织业55%至60%的原辅料供应均来自于中国,特别是服装原辅料、纱线、布料等主要从中国进口。
这影响了越南纺服产业的整体抗风险能力。2020年新冠疫情来袭初期,越南纺织服装协会(VITAS)主席武德江曾公开表示越南纺织业面临原辅料严重短缺的问题。
越来越贵的“越南制造”
值得提到的是,多位采访对象提到,“越南制造”高速发展的另一面是各种成本优势的逐渐丧失。
首当其冲就是人力成本优势。
最近十余年来,越南每年都会上调一次最低工资标准。由于疫情原因,越南在2020年至2022年上半年均未调整最低工资。但据越通社报道,2022年7月起,越南最低工资标准将较现行工资基数上涨6%。
越南最低薪资依地区别共分4区,第一区是442万越南盾(约合人民币1286元);第二区392万越南盾;第三区343万越南盾,第四区307万越南盾。调整6%后,地区最低薪资介于325万至468万越南盾,增加18万至26万越南盾不等。
“如果单看包括河内和胡志明市在内薪资最高的第一区,近十年最低工资累计涨幅达到57%。”Yang表示。
而且Yang还提到,每次为员工涨工资前,工会与企业之间还需要就涨薪时间及幅度进行相互博弈,过程复杂。
在纺织企业招工中,实际的工资成本要更高。
胡志明市是越南的商业经济中心,被不少外资企业视为投资首选目的地,而这也使其成为平均薪资最高的越南城市。
尤红言表示,现在胡志明市纺服厂招工的底薪在200美元到250美元/月之间,加上计件提成后平均薪资高达450美元至500美元/月(约合人民币3016元/月至3352元/月)。“这相当于我们在安徽小城镇的招工成本,那里工资大概在3000元到4000元人民币。”
Yang还指出,如果实领薪资达不到上述水平就很难招到工人,因为胡志明市的工厂数量已饱和到需要向周边城市外迁。这让工人反而掌握了选择权。
长兴瑞莱宜纺织有限公司老板王自勇在越南首都河内的门市部租了个档口经营面料生意。现在,他想在当地找一个能用中文沟通的帮工,工资大概也要开到3500元到4000元人民币。
在越南做生意还需要面对当地的法规准则及人情习惯。
“当地很多大货的客户喜欢赊账才和你长期合作,说是讲究人情往来,但钱追不回来的情况我也碰到好几次。”王自勇说。
王远所在的工厂则因为当地环保法而经常收到罚单。“不止是工厂排污,我们员工的洗衣污水也时常会被抽检,检查我们是否有在用无公害的洗衣液。有时候会有故意抓你小辫子的感觉。”他说。
但在Yang看来,其实法律法规在环保这方面写的很清楚,有据可循。可同样一条规则从什么角度解析还是要看执法人员的态度。从业者如果谨遵法规,官方没有机会列出重大金额处罚。
某种程度上,纺织服装作为低附加值、高污染、高能耗的产业在越南已经不那么“受欢迎”。现在,越南更希望吸引“高精尖”产业聚集。
2014年越南政府就曾表示,到2025年,优先发展用于国内生产和出口的纺织和鞋业原辅料;2025年后,优先发展高级时装、鞋业。而在最新签发的2021-2025经济结构调整行动计划中,技术创新企业数量的提高被列为重点。
在近日举行的越南、欧盟商业论坛,胡志明市亦明确表态要优先高新技术、环境友好企业。
“现在除非高科技公司,比如苹果、三星的供应链,像服装生产的一般供应链现在要进入越南已经很难获得审批了,”尤红言说,“我觉得越南也就还有5年的发展空间,毕竟不到一亿的人口,也就和我们制造大省广东相当。下一步,我准备去印尼、孟加拉考察。”